沈迷小偶像典獄長

我來了、你卻走了。
愛娜娜雜食 監獄常駐
緩慢更新!

《瘋子小姐與死人樂園》

請多指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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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早安,先生。」


  「諾拉小姐,最近發生了什麼嗎?」


  「喔、先生!我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男孩,他叫約翰。您一定會對他很有興趣的!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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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女孩清秀的白淨臉孔面無表情,櫻色的唇被她抿得蒼白,讓那張臉顯得有些怪異的是奧藍眼底的緇色渦漩。她曾天真的在清晨只穿一件薄紗裙便出門,從深林撈回來了一隻死去的青色鳥兒,羽管上的青藍有些像她的眼睛,在諾拉眼中牠曾有片刻安寧,即使生命消逝眼裡仍然有光。





  那是似她童年曾彎下身來想去撈的湖底星光,當年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何謂生命之脆弱,冰冷的湖彷彿要把小小的她和鳥兒的歌聲都溺死在裡頭。





  「吃藥了,諾拉。」高瘦的中年女人突然打開了她的房門,同時也把她從回憶裡硬是拽了出來。那是母親,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卻又以她為恥的母親。





  諾拉眨了眨大眼睛作為聽見的回答。她見母親離開並關上房門後,閉上眼跳起舞來,就在房間正中央的木地板上,跳得她鞋裡的腳指尖發著麻癢的鈍痛。睡裙柔軟的衣擺掃過膝窩時她咯咯的笑,笑得她聽見自己的笑聲撞擊耳膜、喉頭乾澀;她有時這樣跳舞時也哭,但她不知為何,只不過她偶爾情緒激動之時,她會想起森林裡那些害怕她的火紅色小狐狸,想起牠們在森林裡孤獨徘徊就會莫名其妙哭起來。那些可愛的小東西讓諾拉想起母親以前常叫她吃的紅蘿蔔泥,她討厭那草木的腥味,因此總是在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黑紫色的森林裡。牠們總在她睡覺時來偷敲她的窗、囓咬她淺棕色的髮尾、有時也闖進她青藍色的夢;諾拉從沒看見過,但她就是知道是牠們。





  母親在她小時候被她這樣又哭又笑給嚇了一回,便嚇她說別在人前這樣,否則大家會把她當作瘋子小姐,請殘暴的大野狼來把她吃下肚。小小的諾拉那時立刻不哭了,不過並不是因為母親的嚇唬,而是她對那個「瘋子小姐」非常感興趣,這可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,新鮮的很。





  若真有瘋子小姐,她也挺想看一遭的。





  她勾起乾裂的唇角,染上一抹和眼底相同色調的瘋狂。隨即她又笑了,畢竟她什麼也不在乎,反正大家都會原諒她的,跟瘋子認真才真是瘋了。





  「來了,母親。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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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喜歡拿著那脆弱的藥粉袋捻揉,再一鼓作氣地用力撕開、看混濁的粉末恣意撒滿她蒼白的手掌心,再把委靡蜷縮的藥袋扔進廚房另一頭的垃圾桶。接著她會胡亂的吞下掌心那些不知名的粉末,跑出廚房直接坐上琴椅。她有時不洗手,任由各色的藥物和她掌紋間的汗水交雜,沾上黑白琴面,而她母親總會暗自感歎著怎麼這女孩永遠長不大,一邊替她把琴鍵細細擦亮,畢竟這可是台經不起折磨的老鋼琴。





  沒人問過諾拉看到的世界長什麼樣子、鳥鳴聽起來如何、春天的空氣是否清新——雖說她的世界也只有母親、約翰、還有一個月會來家裡一次的醫生。





  她跟母親沒有什麼好聊,僅止於日常問候和關心,但她知道母親是個聰明狡猾的女人。即使她身為母親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,諾拉仍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。母親把秘密藏得嚴實,也把煩惱鎖進心底的箱子,深夜全講給月光和星辰聽,也許她覺得那樣就沒人會問她為什麼她的孩子不是個普通人。諾拉也知道,母親常在夜裡壓抑低低的啜泣聲。





  約翰是她的鋼琴老師,是個金髮碧眼的高個兒,沒大她幾歲的樣子。他給她的第一印象不錯,陽光的笑容可以驅走她腦內雜亂的色彩和夢裡的不安。母親不喜歡帶她出門,因此她常一個人孤單顧家,這時約翰就會來敲她家的門,也許怕她寂寞、他會讓諾拉靠在自己肩頭;有時她會不小心睡著。她醒來若沒看到約翰,她會問母親有沒有見到他,她第一次問時母親看起來似乎有些驚訝,隨即才搖了搖頭說沒有。





  對她來說,約翰是一連串的C大調音階,沒有絲毫的不和諧,甚至還讓人心情愉悅地想在日光下跳支華爾滋;母親是接近中央的顫音,也許是因為夜裡的小狐狸會偷偷來敲窗,叩叩叩,混合著母親的低泣,在無月的夜裡使人心臟震顫。


那個醫生是好幾組頑固低音伴奏­­­—­­­—諾拉彈琴這幾年來最痛恨的便是這些破壞音樂的小東西,它們讓她的指尖都發疼、肩頸痠痛,但沈重的音群卻又諷刺的控制整體平衡,使得高音的激昂色彩不致自成一體。那中年男人有一頭和她一樣的淺色棕髮,他每個月三號早晨都會敲響她家的小木門,咚咚咚,整間屋子都打顫起來,彷彿要墊起腳尖來跳上她戰慄的肩膀和蝴蝶骨。接著他進門坐下、照慣例要諾拉告訴他最近都發生什麼。諾拉幾乎不會給醫生好臉色看,她覺得他沒權力刺探她的私生活,但她仍會簡單告知。醫生聽著便會低下頭,在發黃的筆記本上寫下歪扭的字母,筆尖和紙張接觸發出的唰唰聲會讓諾拉慢慢沉進思考中,她會想著陽光是怎麼在清晨溫柔吻上她的髮梢,她又是怎麼在約翰溫暖的肩頭墜入夢鄉的。





  這些思緒緩緩滲進她的神經,像湖水從她的頷骨漫了上來,細細密密蓋住肌膚上的陽光讓她窒息。約翰。這時她又想起約翰。





  她喜歡約翰,他總是半閉著眸彈琴,彷彿他也是這樣眉目低垂的和琴墜入愛河。約翰的音樂不只是單純的音符組合,在他指下舒伯特是連篇的海洋、普羅高菲夫會在她身旁跳起舞來、貝多芬的熱情會像蛋彩一樣直直潑灑在她腦門上,連四個十六分音符都可以說好幾個有花香的故事。





  諾拉的舒伯特從不像約翰那片廣闊的海洋般溫吞、普羅高菲夫會為她站上顫動的危崖、貝多芬這樣奔放不羈的人卻會閉上眼來默背聖經。她自有她的風格。她絕不是不懂得欣賞自己,只是對自己缺乏了點自信,永遠都在崇尚他人的風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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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喜歡彈琴,更正確一點,她喜歡彈琴時的自己。只要她坐在琴前便聽不見世間的紛紛擾擾、看不見扭曲的青紫色夢境,她可以把所有對自身內在的不理解全抒發給一串又一串的音符。她以指尖將愛語交予黑白、用滾燙的心臟來換取靜止的世界,駭浪驚濤會在她心尖琴音交錯下震動崩裂,天地會因她碎裂開來、並為她製造的狂風暴雨驚嘆不已。





  也許她孤獨,可她絕不放開掌中抓牢的東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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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諾拉小姐,近來可好?」


  「這個月啊,森林被太陽光給討厭啦!」


  「那麼,跟我聊聊約翰。」


  「好的、先生。約翰他可是個陽光少年,他的舒伯特比地中海更令人沈醉!」


  「聽起來妳可對他青睞有加。」


  「喔!我可喜歡他啦!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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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夢見了滿手的腥紅,那隻死去的鳥兒躺在她破碎的棉裙上,眼底的光刺眼的令人畏懼幾分。她在彈琴,彷彿用盡生命般的瘋癲,琴鍵上灑滿鉻鉬紅的羽毛和支離破碎的薔薇,在她的指腹滑過琴面時讓她掌心發癢。儘管它們本都該被風捲向高空、再輕輕落回她手心,但她掌間的血色讓那些鮮豔的色彩再也飛不高。





  她眨了眨眼,那隻死去的鳥突然從她腿上一蹬而起,禽類尖銳的利爪刮破她死灰的大腿肌膚。隨後牠刺耳的鳴了一陣,那撕裂天際的聲音輕易割碎她的腦葉,在她的耳膜重重跺著腳跳起舞來,疼得她尖叫出聲。藍紫色的血和白花花的腦漿汩汩流下耳洞和眼眶,熱蠟般滴落上她光裸的肩頸、過度起伏的胸前。世界本是狂亂的,卻在頃刻間消停了下來,急著和她共享一份甘美的闃寂;塵世只餘琴聲不絕於耳,而她的疼痛未曾消弭。





 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,發出幾聲微弱的痛呼醒了過來,接著發現自己一如往常地靠在金髮青年肩上。她指尖在他肩上攥的緊緊的,留下肉紅色的指甲印來。她急急忙忙地起身,順了順自己亂了的長髮。她對自己的失態有些懊惱,說不定此刻自己的臉已經紅得像那些小狐狸了。「約翰、抱歉。」





  「沒事的,諾拉。」他的嗓音和以往一樣帶有磁性,讓她能安心地忘記方才的夢和無意中的生理傷害。她眼見的世界都還微微透著血鏽和藍紫的刺鼻味道,抬起手來想把幻影揉個乾淨卻注意到他腿上那本琴譜是她的貝多芬。他手執只剩半截的鉛筆,筆尖在那頁著名的Für Elise右下角跳起輕快的舞。約翰的字跡整齊而瀟灑,淺鐵灰在書頁上一句Ich habe Dich gern拖了長長的尾,彎彎繞繞的字跡有種凌亂的美感。





  「什麼意思?」她把頭微微側了過去想知道約翰在她睡著的時間都寫了些什麼,淺棕色的髮尾搔上約翰的頸子,引來他一陣發笑。





  「我想妳還是別知道的好。」他不多做解釋。諾拉不滿的微微噘起嘴來,自諾拉還小時第一次見到他便是這樣,約翰和母親一樣什麼都不跟她說,明明她就只有他這麼一個朋友,從來都只是諾拉一個勁的把自己的想法全說出來,約翰也頂多在她講得興奮時簡單應個幾句,不發表自己的想法,僅是靜坐著聽她說;但不得不說,有時這實在令人心煩。





  「哎、母親快回來啦!你還是按你的原則,在她來前快走吧!」諾拉笑了笑,把那一份不耐藏進裙子的口袋。她像童話書裡寫的那樣對約翰擺了擺手掌心讓他離開,眉眼彎彎的樣子像極了笑罵小姑娘的老婆婆。





  「諾拉小姐,下次見。」約翰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襟,諾拉替他把袖子的皺褶拉平。他似乎個子拔高不少,金髮也比他們初見時捲了些,諾拉小時候會在約翰要離開時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作為道別,這幾年她這麼做時卻需要約翰低下頭來。





  「下次見,我的先生。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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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諾拉小姐,近來可好?」


  「我想您可以問問約翰,他應該比我自己都更了解我。」





  醫生捋了捋他的棕髮,隨即深呼吸了幾次。諾拉不知道他會說什麼,但她不在意她等等會聽到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,她只想要這樣在小屋子裡安安穩穩的生活。有母親,有醫生,有約翰,她便別無所求。





  「諾拉,這幾年讓我終於有足夠的資料來確診。整體來說,妳的狀況不太好。」他的視線離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和符號,第一次真正的望進諾拉的藍眼,她這才發現,醫生有雙和她相同顏色的眼。「但病不難醫,妳只要跨越幾個心理的障礙就好了。首先,妳常有情緒失常的問題。」





  大大的藍眼骨碌的轉了轉,作為了解的表示。





  「再來,偶爾妳會有令人不安的作為,旁人見到妳便會遠遠的避開,以防妳對他們作出怪異的舉動。」





  她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便點點頭。或許那些小狐狸正是這樣才不願意靠近她。





  醫生停了半晌,他的雙手握緊、又分開,諾拉腦裡運轉著各種可能的答案,她聽見屋外的風聲想著也許她的小狐狸們今夜會著涼,也許她該給牠們送條毯子去,也許她該躲進森林裡、躲在連母親也找不著她的地方。





  也許她真的成了瘋子小姐。





  「最後一個、也是最重要的。」





  她不由得屏息向前靠近那個醫生,血肉擠壓彷彿把氧氣都擠壓了出來,她確信他能聽見她的骨骼在肌腱間喀喀作響。





  「諾拉小姐,約翰不存在。妳只是妄想出了一個朋友。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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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年她十歲。





  「早安,先生。」


  「諾拉小姐,最近發生了什麼嗎?」


  「喔、先生!我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男孩,他叫約翰,您一定會對他很有興趣的!」





  那個下午醫生沒有送藥來,她心比林子裡的微風輕快,彈琴手感極佳。諾拉彈了一曲簡單的莫札特,約翰還帶來了一盒太妃糖,她就配著糖蜜和好心情沐著午後的陽光在約翰肩頭打了個盹兒。








  接著她十三歲。





  「那麼,跟我聊聊約翰。」


  「好的、先生。約翰他可是個陽光少年,他的舒伯特比地中海更令人沈醉!」


  「聽起來妳可對他青睞有加。」


  「喔!我可喜歡他啦!」





  那個下午母親不在,約翰在諾拉慢悠悠拆開新的藥袋時敲響她家的門。他還站在門前便看見一片狼藉的琴面,便不發一語去廚房提了桶水,幫滿手藥粉的狼狽女孩細細擦去琴鍵縫中的顆粒。平常他都用理所當然的態度看母親做這件事,今天看約翰做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諾拉心底被搔得癢癢的,任憑她怎麼撓怎麼忽略都無法消停。那癢彷彿根深蒂固,跟她跟了三個月。





  這年,她不再是個孩子。她學會了從木門偷聽風的喁語。





  「醫生,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妄想?」這是母親的聲音。


  「缺乏愛。」


  然後她的心整個碎裂開來了。





  然後,約翰不再來了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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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約翰留下的字跡她曾在夜裡一遍一遍的撫觸,對著星光呢喃她的扭曲夢境和心底的癢意,她纖細的神經彷彿都灌滿了月光。她有時也想,約翰在她不小心睡去時會不會小心翼翼地替她擋住午後的暖陽?或者他是否曾經有想把自己叫醒?他無數次縱容她的小小任性,但約翰知道她真正的看法嗎?





  你們真幸福,當顆星星看盡我的愚蠢!諾拉有時好想對漫天星斗吶喊,但只要想到母親也正對著星星們許願便不忍罵出聲來。





  說不準醫生也正看著這片天空,也許還在床邊讀那本泛黃的筆記本。約翰甚至可能和她望著同顆星子,以對她的不滿盡撒滿在這片廣大得可笑的天空。那其他這片夜空下尋找慰藉的人們呢?他們是怎麼看待那些永遠數不完的星辰的?喔!她好想知道他們的全部想法。





  她可以說她愛著世間的一切,她愛約翰和母親愛得至深,她甚至也愛著那個醫生;可瘋子的愛語沒有價值,連一朵完好的薔薇也換不得。





  她配得上激烈澎湃的情感,她願與這副枯朽的身軀一同腐爛,但她不能接受瘋子小姐取代她的存在,甚至無意間傷害她最在意的人。所以她笑著笑著抬起了手,銀亮的刀鋒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口子,她彷彿從那之中看見細長骨骼和瘋子小姐的靈魂。





  她感知著手腕上溽濕的液體心滿意足的躺回床上睡下,妄想著沒有自己的未來的樣子。她感覺連夢裡的猩紅都在她掌間流淌、凝固、散發血色的醇香。回憶裡的湖水沒有讓她窒息,那這次便真會死了嗎?她暗自祈禱著希望會到一個能見到約翰的地方。


 


  瘋子小姐、瘋子小姐,也許我們該死別。


 


  她心底滿是逆行的海流,把瘋子小姐發脆的骨骼和孱弱心臟沖得發疼;然後她隔天早上醒來,發現世界依然轉動,只不過再也不會有誰的音樂能讓她見到遠處的海洋。血不知什麼時候乾了,她的髮尾因此結成一綹一綹,也許她壓根切得不夠深,無法讓她再次見到回憶中的金髮青年。





  在煦煦陽光的吻下,門外的母親執起諾拉留在琴蓋上那本貝多芬的琴譜,她注視著那句Ich habe Dich gern纏繞的樣子,心想著看起來可真像朵薔薇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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